纽约客(4)可名非名(What’sinaname?)(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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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的日子里,柰会后悔,她在这时没有执意离开。
  二人在玄关尽头那幅大油画前略作停留。柰这时细看,才觉得这个版本的《圣乔治屠龙》有几分眼熟,典型的巴洛克风格,画面充满动势,色彩浓烈得仿佛跃然纸上,人物的肌肉线条在戏剧性的光影对比下显得格外鲜活。她猛然惊觉,这竟然就是Peter Paul Rubens的那幅《圣乔治屠龙》——她曾在艺术史课本上见过这幅画,书页下方标注着“Private Collection”(私人收藏),原来竟私藏在这里。
  少女盯着画的表情先是错愕,继而恍然,最后透出复杂,男人语气带上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炫耀,“Acquired through a rather delicate negotiation with a…certain family of aristocrats…in Europe. The Old World bowing to the New.”(从某个……欧洲贵族家族手里用了些……技巧……购得的。算是……旧大陆向新大陆俯首称臣。)随即落嗓沉了几分:“A reminder that if you don’t slay the dragon, the dragon slays you.”(用以提醒我自己,如果我不杀龙,就会被龙所杀。)
  柰不禁抬头望向Fairchild。男人没看她,因白衬衫外仅着一件浅灰色的高定西装马甲,更显得身材挺阔。他一手微扶鼻梁上的金框眼镜,下巴微扬,目光犀锐地定在画上,像在审视一张死亡率表,而非欣赏一幅巴洛克名作。
  客观来讲——再不情愿,柰也不得不承认——纯就相貌而言,Fairchild是个很英俊的人,甚至英俊得危险。大学时代大概是lacrosse或冰球或网球场上那种,带着几分贵族气质的疏朗风流,经过十余年商场的磨砺沉淀,如今收敛成一种冷静而算计的优雅。乍一看,他无懈可击,风度翩然,甚至能让人轻易生出几分信赖——但若是细看,就会发现他身上的每一处都太过精准,精准得不像是习惯,而更像是计算过的手段,就连偶尔有一两缕铂金色的发垂落在颊侧,也像是刻意为之,恰到好处地削弱了冷硬明锐,添上一丝不经意的松弛感,以令人放松警惕,可若你凝神观察就会发现,这松弛感中仍旧透着铂金冷淡的金属光泽,如同磨光的银器——精致、昂贵——却不带丝毫人该有的温度。
  那双浅灰色的眼睛,乍看清透平和,色泽内敛低调,可若是盯得久了,便会意识到:那种清透的本质,并非柔和,而是彻底的冷漠——无机质,像是精钢与玻璃交错出的色调——光洁、明净、精密,却无法映照出任何温度。任何映入其中的色彩、情绪、微妙的情感流露,都会被悄无声息地吸收、分解,最终归于一种近乎虚无的透明,让人看不穿,摸不透,因而不知所措。
  你甚至很难相信,这样的男人,竟然也会有情欲。
  柰挪开目光,不动声色的拉开些距离,“You’d think that…after all these centuries…humans would have evolved more…well, more humane ways…to resolve conflicts.”(都过了这么多个世纪了……你会觉得,人类应该进化出了……更……嗯,人性化的方式……来解决纷争。)
  Fairchild瞟向她,薄而利的唇锋因笑意微曲,不经意透出他天性中那种克制的傲慢。
  “Ah, youth.”(呵,还是太年轻。)目光滑向身侧的楼梯,“Give it time. You’ll see.”(时间一久,你就会明白的。)不容分说地揽着她的背往楼梯走,“Come. I’ve something to show you.”(来,我有样东西给你瞧。)
  柰刚想开口拒绝,男人忽放下了揽着她后背的手,笑道:“That was a great thing you said back there.”(你刚刚说的话特别有趣。)
  柰疑惑地抬头,“Beg your pardon?”(抱歉,您说什么?)
  “‘Any discipline with “science” in its name isn’t real science.’”(至于名字里带‘science’的学科……基本上都不算真正的科学),他重复了一遍她早先的话,一边笑容很温和地望向她,一边踏上台阶,“So, enlighten me, what is real science, then?”(那么,教教我,什么是真正的科学呢?)
  语气很诚恳,像是想跟她讨论学术问题。
  在意识到之前,柰已经跟着他踩上了楼梯。
  “Well, real science is first of all…falsifiable, replicable…”(唔,真正的科学首先得……可证伪,可重复……)
  “So is puter science, and so is actuary.”(但计算机如此,精算也是啊。)
  “But they both deal with artificial systems, not natural phenomena or empirical observations. We don’t adhere strictly to the scientific method—hypothesis formation, experimental testing, falsification. Our goal isn’t to uncover fundamental truths about the natural world. Computer science is closer to applied logic and engineering, while actuarial science is essentially statistical modeling and risk assessment.”(但它们研究的都是人为构建的系统,而不是自然现象或经验观察。我们并不严格遵循科学方法——假设形成、实验测试、证伪。我们的目标也不是揭示关于自然世界的基本真理。计算机科学更接近应用逻辑和工程,而精算学本质上是统计建模和风险评估。)
  二人抵达楼梯顶端,男人打开一扇厚重的红木门,做了个请的手势,“And politics? If political science isn’t the study of social phenomena, what is it?”(那政治呢?如果政治学不能算是研究社会现象的科学,那它又是什么?)
  柰认真想了想,“Politics is…well…the art of power—who holds it, who wants it, and how far they’re willing to go to get it.”(政治是……权术——谁握有它,谁想要它,利益的分配……)
  Fairchild低低地笑,是被取悦了的意味,“You know, Nelle, you are a very, very interesting person.”(你知道吗,柰儿,你是个非常,非常有趣的人。)
  柰忽然意识到,Fairchild已走到了书桌边,而她身后的木门……咔嗒一声关上了。
  她心中一慌,“I…uh…Thank you for the…tour, sir, but I…I should go.”(我……呃……谢谢您,先生……但我……我该走了。)
  Fairchild站在书桌旁,微微偏头笑望着她,“Wouldn’t you like to see the terms of your contract?”(你就不想看看你的合同条款吗?)
  洁白袖口的铂金袖扣在昏灯下映出冷光,修长的指间夹着一张沉甸甸的letter尺寸的纸。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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